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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昨

On2eus/鸡壳/guria/一句话驼妹


(一)


崔祐齐独自走出机场时正当晌午,烈日高悬,首尔与济州岛相隔不远,气温却天差地别。他脱下外套露出绣着校徽的衬衫,犹豫了一下又把外套穿上。他感到口渴,在旁侧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冰苏打。在咖啡店点苏打水这种事十足幼齿,可他刚满十六岁。咖啡店柜员贴心的询问他是否需要果味糖浆,也被很有骨气的拒绝。他已经不是小孩子,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出远门,他只是有点紧张。

 

出门时他生怕落下什么证件,早起三个小时里里外外清点,卡着李相赫会打电话来的间隔溜出门,却不知道机场需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安检。他卡在最后一分钟屁滚尿流的冲进登机口,很不体面,但没办法,他不想改签。倒不是他小气心疼钱,李相赫出手向来大方,男人不缺钱,只缺人花钱。这张机票是他偷偷买来的。他刚满十六周岁零八小时,凌晨两点用网上身份证一边谷歌一边买票,清晨就从济州岛出逃,生怕李相赫发现什么端倪。

 

李相赫总是那样神通广大,足够冷静也足够沉稳。跟在他身边许多年,崔祐齐只见过一次他濒临失控。在那个将他从学校领回家的下午,李相赫脸色苍白,细瘦的手指痉挛似的抖:

 

“收拾东西,我帮你转学。”

 

不要,崔祐齐坚定的回绝。他咬着牙和李相赫对峙。李相赫的脸色白的瘆人:我不是在和你商量。

 

的确,他不需要征得崔祐齐同意,毕竟崔祐齐只是他从孤儿院里捡回来的孩子。虽然他对崔祐齐足够好,好到如果他不是一个男人,崔祐齐简直以为自己是他未婚生又抛弃,发达了才领养回来的。但隔着一层血缘,他偶尔会觉察到李相赫的不容置喙。那样的情景统共发生过两次,第一次他还很小,趁李相赫不在家偷偷去他房间捣乱。他本意只是想多获取些关注,却不小心摔坏了一枚看起来廉价的尾戒。他跑出房间正撞见刚回来的李相赫,男人去房间查看后,也是这样一张苍白的脸。

 

此后至今每当李相赫离开家,他的房门都会上锁,那扇锁起的大门与崔祐齐,就像他和真实的李相赫之间的距离那么远。

 

这些年他叫李相赫哥哥,那个下午的终章他攥着哥哥的衣角一边哀求一边噼里啪啦的流泪,扒住门框的手指被男人一根根地掰开。李相赫拿出赛场上按键盘的狠劲,向来温和抗不住撒娇的人这一次没有妥协。从学校回家到塞他上车,李相赫只花了三个小时,他拢共四小时休假,晚上还有比赛要打,精密如一台昂贵的时钟。

 

但那都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,离开首尔三个月,再度归来已显陌生。首尔的风张扬恣意,空气中没有海洋的咸腥。崔祐齐抬手招来辆的士,司机侧目:“来首尔玩吗?”崔祐齐点头:“是啊,来散心。”司机说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,崔祐齐没接话,按开车窗。风拂过面颊,陌生又亲切的气息。

 

学校大门没有变化,变化是他不再属于这里。可门卫并没拦下他,或许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校服发挥了作用。李相赫百密一疏,送他去济州岛时忘了扒掉他这层皮,无意间给他留下一张溯回过去的船票。崔祐齐低头溜进去,越往里走头越低,但依然有人认出他。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——某个同为电竞队的男生。曾经他们勾肩搭背,算得上不那么熟稔的狐朋狗友。而今他站在远处,沉默而鄙夷地路过,像路过一碗馊掉的汤。

 

通往老教室的路铭记于心,崔祐齐数着台阶往上,三秒、两秒、一秒。踏上最后一级时下课铃声响,人潮呼啦啦的涌出,又不约而同地在他面前停住。走廊瞬间安静,针落可闻。曾经他是这群人中最受欢迎的一份子,而今他紧贴墙壁,努力拉开自己与大部队的距离。柳岷析拨开人群走出来,挽住他的手臂。

 

“吃饭了吗?”柳岷析问。

 

“还没。”他摇头。

 

“走吧去吃饭。”柳岷析接过他的书包甩在座位,三个月前他们是同桌,他走后那张桌子并没有迎来新的主人。

 

教室也没有变化,除了讲台旁边的座位空了一个。窗外的桃花谢了大半,这棵桃树崔祐齐曾经很是喜欢。每年三月初春时节,繁茂的枝条会敲开窗棂来串门,他揣起一枝拿到后排,上课时便有了玩乐。桃花瓣捣碎会流出枯黄色的汁液,染的课本鼻青脸肿,柳岷析吐槽他不知名的恶趣味,他却乐此不彼。小孩子总有些能被世界原谅的借口,没长大啦,幼稚啦,童言无忌啦。他将桃花谋杀,依然是天真可爱的小猪仔,没人会真正计较他琐碎的过错。

 

柳岷析挑了个食堂最边缘的位置。

 

他没有了饭卡,靠柳岷析一个人打来两份饭菜,崔祐齐歉疚的摸摸鼻子,余光看见李民衡大摇大摆的走进来。

 

从前他吃饭时话多,张牙舞爪吃的很慢。连跳两级过分年幼,他又伶俐,将一声声哥姐叫的比酿蜜更甜,因此得来不少好处。只有李民衡不爱捧场,他过早认清崔祐齐的本质,三五不时拆他的台。他对待崔祐齐像自家养的小动物,自己蹂躏,又看不得别人逞凶,有人跟着附和,他又总是最快跳出来维护的那一个。

 

李民衡大剌剌的坐到柳岷析身边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,怎么也不招呼一声?”

 

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和柳岷析说话。

 

崔祐齐把头埋进餐盘,亡命徒似的扒饭。清早出门,两小时飞机,冰苏打和胃液无休止的争吵。酒足饭饱后他才抬头,打了个饱嗝:

 

“民衡哥,你又胖了。”

 

李民衡暴跳起来的前一秒,崔祐齐看见他清晰的黑眼圈,阳光照亮他青色的胡茬。他看起来很疲惫,像是把睡眠当成烟瘾戒掉了。



对于崔祐齐重新出现在教室这件事,班主任并没有表现出惊讶,想必是李相赫发现他出逃,已经提前打好招呼。他摊在位置百无聊赖,又开始折腾起窗外的桃花。一朵、两朵、三朵……桃花还剩七十七朵。粉桃羸弱,禁受不起一场春风,这一次不用崔佑齐鼓捣,大限将至,老天爷也留不住它。

 

柳岷析扔过来一颗糖。

 

没见过的款式,橘子味,夹心糖。柳岷析总有各种奇怪的糖果,此刻正叼着根棒棒糖装作睡觉玩手机。崔祐齐把夹心糖扔回去,他对那根被含化一半的棒棒糖更感兴趣。在课堂上公然吃棒棒糖是件很引人注目的事情,但崔祐齐并不在意,反正也不能更糟。就算他只是发呆,窥视的目光也络绎不绝。

 

下午只有两堂课,第二节下课李民衡找来,来喊他们去机房。后天就要比赛了,他们战队还一次都没有好好训练过。

 

他是回来打比赛的,这个理由李相赫应该能接受。他自己就是职业选手,最了解崔祐齐有关于职业赛场的美梦。他的游戏天赋惊艳绝伦,随便几个微操就能看傻在场众人。偷溜去黑网吧的日子里,他几乎从来都不需要付钱,自有分奴帮他把网费充好。他那时只有十一二岁,发育晚,人还不如吧台高,却能在召唤师峡谷当老大,一手杰斯上路杀穿。一声声靓仔吹的他找不着北,狂开小号带人上分。那时他是网吧的明星,长大些反而不再光顾,因为李相赫给他安装了配置最好的新款电脑:

 

“你可以在家里玩,不必跑出去,如果你真的有天赋,我可以支持你。”

 

男人那时很疲惫,他的队伍一胜难求。他顶着满眼红血丝纠正崔祐齐的对线细节。末了,慎重道:

 

“这条路并不风光,很辛苦也很难出头,我劝你们谨慎考虑。”

 

李相赫给的职业建议是珍宝,电竞选手千金难求。他和文炫竣并肩而坐,听见文炫竣把胸膛拍的啪啪响:“哥你放心,我们一定会闯出名堂来,绝对不会后悔的。”

 

他莫名其妙就被代表,跟个傻子似的点头。李相赫从不把他们当成小孩子对待,听见文炫竣许诺,拍了拍他们的肩膀,也很郑重。崔祐齐没敢说其实他第一次去网吧就是被文炫竣勾引,大他两岁的男孩吊儿郎当的站在窗下,肩头披着外套,去个网吧搞的好像骑士出征。他张开双臂等着崔祐齐跳进怀里,嘴角露出长歪的虎牙,眼中盛着细碎的星星。

 

 

推开机房大门,中单坐在里面等他们。那人看见崔祐齐一愣,活像见鬼,反应过来没看错后尴尬的低头。崔祐齐还没说话,柳岷析不悦的超车:“不想打退出,你什么段位啊?”

 

在这所学校的游戏领域,柳岷析有当之无愧的话语权。被称作历天怪的男孩甚至得到过李相赫的夸奖,这在电竞界堪称殊荣。中单唯唯诺诺的说只是钻石、钻石。柳岷析不屑的嗤笑,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鄙夷。

 

那人更加坐立难安,虽然他的确是学校里段位最高的中单。四个人按位置入座,打野还没有来。崔祐齐盯着电脑下角的时间,数字跃动,液晶屏盯久了,眼前开始出现幻影。头昏眼花之际门被推开,进来的人一身热气。文炫竣破天荒将外套穿好,这在他身上通常只是一件配饰。上野的位置挨在一起,崔祐齐没有回头。

 

“换个座位吧。”柳岷析起身,拍拍文炫竣说。

 

一场打野单方面联动上单的比赛以25-13告终,实力差距过大,对方选择十五投。李民衡和柳岷析的下路组合对线期就打崩了对面,十五分钟里有八分钟在对面高地塔下跳舞。中单稳定当狗,发挥最差的反而是崔祐齐。文炫竣频繁光顾也没能阻止他送到飞起,刀锋舞者数次倒在对方塔下。打完一把崔祐齐起身。

 

“今天先到这里吧。我有点不舒服,改天再说。”

 

其实他没有不舒服,只是不想继续待下去。李民衡柳岷析都起身送他,中单看眼色也跟着起立,只有文炫竣没有动,他还是进门时的坐姿,沉默似一尊亘古的石像。

 

崔祐齐向老师告假。他已经转学,只是回来比赛训练,这假告的不明不白。他拿起书包往外走,透过走廊的玻璃,看见李相赫的车停在校门外。李相赫训练很忙,难得放假,下午四点正是战队训练赛高峰期。可他出现在这里。崔祐齐没有走近,站在马路边与这辆豪车遥相对峙,良久,李相赫走下来。

 

“上车吧。”

 

崔祐齐沉默。

 

李相赫看了他一眼:“先回家。”

 

路上的风景很熟悉,时隔三个月,一如往昔。只有家门已经意料之中的换新,他被送走那天,门框被他扒掉了喷漆。可能还有木屑,因为在车上他发现指尖鲜血淋漓。

 

邻居奶奶正巧遛狗回来,惊喜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崔祐齐。那条金毛兴奋的扑上来,像看见了刚出锅的肉骨头,但崔祐齐知道,这只能证明它喜欢自己。他蹲下揉了揉金毛的头,成功收获半副被舔湿的眼镜。

 

李相赫很忙,半年不见人是常事。邻居奶奶没有子女,却有一手好厨艺。他最爱吃奶奶做的抓饭,一顿能炫三大碗。一老一小抱团取暖,连金毛都是他捡来送给奶奶养的,像李相赫捡他一样。奶奶递来几颗橘子,崔祐齐试图微笑,才发现短短三个月,他已经和控制笑容的神经失去了联系。他勉强扯起嘴角,从玻璃倒影中看见自己扭曲的表情。

 

走进家门,他抢在李相赫前面开口:“我是回来参加比赛的,高校赛,很重要,后天就比,比完我就……”

 

他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 

比完就怎么样呢,比完就回济州岛,按照李相赫的安排读完高三出国去?还是按原本的规划今年结业就去青训?计划原本很明晰,但那是三个月以前,现在的崔祐齐没有力气。他咬牙坐直,沉默弥漫上来,再度包裹了兄弟俩。

 

“比赛需要几天。”李相赫问。

 

他在看手机,其实是在看时间。他没有被打动,可崔祐齐已经没有了筹码。

 

“一天……”他坚涩的挤出几个字,身体重重摊下去。他忽然觉得面上很僵,伸手触摸,发现那扭曲的笑容还没撤去。曾经的崔祐齐阳光明媚,他有小心思,也只是少年无足轻重的叛逆,他爱笑,常笑,但今时今日他已经失去了那样的能力。他失去的东西又何止这些,崔祐齐抬起手臂。太阳落山,霞光渐起,黄昏光景,他悄悄,悄悄地蒙住眼睛。


他并不知道李相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,醒来时房间黝黑一片。餐桌上放着点好的外卖,他拿出碗筷,就着冰水咽下面条。李相赫还留了现金,得知他买机票偷溜回来,回家路上李相赫收走了他的信用卡。柜子上压着五张五万元面值的韩币,足够在市中心的餐厅饱餐,并买好明早的份额打包,不可谓不充裕。但他不饿。他从前很能吃,几个人偷溜出去吃宵夜,他连着文炫竣李民衡那份一起炫,还要来点零食助兴,可他现在没胃口。几个月来一直如此,之前存储的脂肪努力维持身体运转,终究是消耗,除了脸上,他已经瘦的触目惊心。如果柳岷析掀开他的衣服看一眼,保管气的七窍生烟——肉丸子一样的脸庞下是一具数得清肋骨的躯体。他倒在床上,月光悄然爬上窗棂。

 

窗外的人影被月色投影在窗户上,瓜皮头,宽肩,肩上披着外套,鼻梁上架着眼镜,没几个现代高中生能有这样规整的体型。

 

他感觉潮湿,视线被模糊,人影逐渐看不清晰。三个月来,他的眼泪日常失控,爬满脸颊、床铺,开成朵朵咸涩的花。他紧盯着高悬明月,人影像藤蔓无孔不入。像第一次勾引他去网吧,清风朗月繁星少年,窗户上的身影逐渐与多年前的文炫竣重叠。

 

 

文炫竣,李民衡,柳岷析同龄,都比崔祐齐大两岁。如果要评选世界上最纵容崔祐齐的存在,文炫竣柳岷析都能入围,但毫无疑问是文炫竣当选,他容忍崔祐齐到没有底线。他们相识最早,崔祐齐十岁,文炫竣十二岁,他跳级进入文炫竣所在的六年级一班。十二岁的文炫竣已显bking本质,披着外套翘着二郎腿坐在最后一排,看见崔祐齐进来,提起眼角冷漠的一瞥。

 

只看开头很难想象他们其后的要好,崔祐齐并不外向,李相赫的脾气很难养出什么活泼的崽,但文炫竣能。他做到了李相赫都没能做到的事,他将崔祐齐变得活泼,快乐,无所畏惧。崔祐齐总有些鬼主意,是李民衡嫌弃,柳岷析也不愿意陪他做的,只有文炫竣心甘情愿。他们在清晨穿越市区,在首尔周围的群山中狂奔。在深夜骑单车奔向大海,在第二天清晨给李相赫发百里之外的定位。在节日去天台放烟火,在网吧里并排坐比着上分争谁是今晚的人气王。一些不为人知的深夜,每个李相赫回家来住的夜晚,文炫竣都站在这扇窗边。等崔祐齐小心翼翼的翻窗而出,他会张开双臂迎接他。那双眼里盛过四季的景致,和一个小小的崔祐齐。

 

回忆是珍珠,现实如泥沙。

 

崔祐齐没有再蒙眼,这一次他头顶明月,昏昏沉沉的睡着了。

 

 

文炫竣是什么时候走的,他也不知道。这一次他醒来,门把手上挂着热腾腾的早饭。每次睡醒都有人送饭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,米粥泡菜配蒸饺,他没见文炫竣,也没拒绝这份早餐。

 

他饿了,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觉得饥饿,月光抽干了他的体力,它的闪亮以崔祐齐的疲惫为代价。他的肚子咕噜噜的响,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这一餐。

 

他其实没必要去学校,训练是下午的事,独处对如今的他而言是难得的馈赠,可他还是背上了书包出门。晚霞,月光,阳光,这世上总有些光芒不管不顾的闪耀,照的他头脑发昏。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,如果有160斤的吸血鬼的话。哦,他忘记了,那是三个月前。现在他大概只剩140斤不到,环住腰腹能触摸到干瘪的胃袋。这就很符合吸血鬼的设定了,有时间可以去买一件黑袍子和假牙,去柳岷析窗外扮鬼吓他。他逗笑自己有一手,他翻了翻背包,摸到李相赫昨天给他的果汁。

 

头昏是低血糖的前兆,崔祐齐会低血糖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病句。没办法,崔祐齐自己也切换不过来三个月前后的状态。奶奶正在路边浇花。热情地邀请崔祐齐晚上来家里吃抓饭。诸如此类的情景过去几年不断重复,他愣愣的站住,恍惚觉得时光回流许多年。

 

如果时光真的会倒流,你想改变什么?

 

许多年前,文炫竣这样问过他。他大概看了些乱七八糟的电影,那时的他们还很年轻。现在也不老,但那时更年轻,年轻到生涩莽撞不谙世事。他天真的摇头:没什么想要改变的啊,我觉得现状就已经很好了。

 

鬼话,只是问题问错了时机。现在再来问他,崔祐齐有无数时间点可供选取。他想倒流回三个月前,不,应该更早,回到十岁的下午,老师领他走进文炫竣班级的瞬间。他不会再抬头与文炫竣对视,能拯救彼此的唯一解法,是从最初就不要有故事。

 

 

 

柳岷析嘬着棒棒糖,在桌膛里用手机打炉石。

 

李民衡从头顶的窗户扔进来一块手纸,不出所料的吸引了二人的注意,也收获了柳岷析御赐的白眼。崔祐齐依然在数桃花。李民衡不适应他寡淡的状态,竭尽所能逗他笑。不是崔祐齐不想,他对自己的能力心里有数。奶奶没觉得惊悚可能是年纪大了老花眼,李民衡柳岷析视力巨好,没必要直观4D恐怖片。

 

今天的桃花只剩十一朵,几朵残骸落上文炫竣空荡的书桌。讲台旁边原本是文炫竣的位置,他坐在那里时,总有同学反映他肩膀太宽挡到投影片。文炫竣发现这样能给后排带来麻烦后也极尽所能地配合,配合把上身挺得再直一点。试图让老师认识到他和第一排八字不合,主动让步放虎归山。这场抗争以老师把他的座位再次前移,挪到紧贴黑板告终。下课时文炫竣沮丧的吐槽,凭什么崔祐齐柳岷析就可以坐在最后,他就要被迫接受口水粉笔灰。李民衡安慰,人和狗崽子的待遇是会有差别的。被文炫竣撵出教室追着打。看,都是李民衡的问题,这世界上不止崔祐齐会和他打架。

 

门外忽然传来不小的骚动,邀请崔祐齐从回忆中下车。他敏锐的捕捉到自己的名字,正和另外一个人不详的紧贴。他缓慢地低头,尽可能让缩减自己存在感的动作看上去自然。他的手藏在书桌下失控似的抖,柳岷析摸过来握住他,用指腹轻轻抚摸他的手背。

 

这是撸猫时的动作,他把崔祐齐当成一只应激的猫咪。他大致感觉到柳岷析在和李民衡交代些什么,紧接着后门的嘈杂轰然散去。只剩他掌心淋漓的冷汗,一层层涌出,像呕出的胆汁。

 

他竟然会知道胆汁的触感,他的生物只能考二十分。这三个月他从乱七八糟的渠道学到了太多。

 

柳岷析举手。

“老师,机房明天检修,我们今天想早些去,后天就比赛,我们多练练。”高校联赛夺冠学校也跟着沾光,大概班主任也有奖金可拿,又或者实在觉得他在这尴尬,这样明显的扯谎也忙不迭的应了。柳岷析拉着他从后门走,李民衡抱着三瓶水等在转角,硬塞了一瓶给崔祐齐。

 

“你再瘦下去,我就告诉你哥。”他贴在崔祐齐耳边轻声说。

 

没想到秘密最早被看起来最大条的人发现,大抵他真的消瘦到骇人,是柳岷析关心则乱才没察觉。文炫竣远远的站在机房门口,这样的距离,崔祐齐能看见他攥拳的手臂上绷紧的青筋。他手中也有一瓶水,瓶身被用力挤压到变形。崔祐齐还没来得及为可怜的水瓶哀悼,看见他们出来,文炫竣转身僵硬的走进机房里去。

 

今天的训练赛格外顺利,上野开始有了联动,中路继续当狗挂机,下路十分钟打穿对面。崔祐齐玩了格温,新出的剪刀妹,蹦蹦跳跳的大眼睛萝莉。上线两个月韩服胜率排行第一。彼时他正在济州岛绝地求生,没赶上这英雄刚出时的福利期,今天是他第一次操刀,体验非常好,17-3-0,mvp。

 

文炫竣用了佛耶戈,0-3-17。

 

中单被上野突兀的默契震撼,眼神从疑问演化成了然,柳岷析烦躁的摔打鼠标:“来来来,再打一盘。”

 

有些话不能摊开来说,崔祐齐看见李民衡警告的瞪视中单。这不只是中单一个人的问题,他们都知道。整间学校是张巨口,群体生活促生的怪物迫不及待需要吞噬,不服从的人才是其中的异类。

 

第二把开始的很快。

 

虽然中单只有钻石,但四个王者的高校队还是太过超纲,约其他战队训练赛不如打高分rank有含金量。今天还是按昨天的顺序坐,柳岷析坐在打野的位置指挥的口若悬河。bp到五楼,上单counter,崔祐齐开口,声音迅速被嘈杂的交流淹没。

 

“你说什么?”柳岷析没听清。

 

“选个杰斯吧,好打奥恩。”

 

柳岷析终于也被他吓住,虽然奥恩这沙包好打的东西很多,但他漏气般的声线自己听来都刺耳。他只有十六岁,胸腔却扯出六十岁的嗡鸣。他清清嗓子朗声重复,有什么东西比声音更早抵达唇畔——滑腻的,他伸手一抹,一派天真的、滑稽的红。

 

柳岷析惊的跳起,无意间扯掉了电源开关,黑掉的屏幕方便崔祐齐观赏自己五彩纷呈的脸。

—— 黑青的眼袋,奔腾的鼻血,蜡黄的脸色。他扶着座椅站起,这一次双腿首先宣告背叛。从一张十六岁的脸上看见死气是一种什么体验?崔祐齐仰面倒下时,看见文炫竣向他狂奔而来。他眼中有泪,脸色看起来同样差劲,他在视线里与自己一同倒下,这只是文炫竣向他奔来的许多个瞬间其中之一。

 

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?北汉山荒芜的背脊,寒秋枯叶飞鸟游云,他把手塞进文炫竣的口袋。其实他不冷,那时他14岁,少年体壮有无穷火气。文炫竣也知道他不冷,纵容已经是他的习惯。最后他蹬鼻子上脸,把手伸进文炫竣衣领时是何想法已不明晰,记忆停顿在文炫竣扬起的头颅,乌黑的眼。他们的嘴唇撞在一起,有些刻意,也很柔软。

 

一切的最初,友情是如何变质成欲望,大抵就是从此起始。他们在北汉山的寒风中亲吻,在放学后无人的窄巷亲吻,在家里一起写作业时亲吻,在李相赫的背后偷偷亲吻。书中写,人是动物,尊崇原始的欲望。欲望会膨胀,反过来吞噬人本身。所以人要节制,不能做欲望的奴隶。他读到这句话时已经人在济州岛,觉得真他妈的有道理,可于事无补。书中只写了欲望的恐怖,没提少年的猎奇混杂欲望会催生怎样的怪物。被他们隐藏的纵容的欲望已经完完本本地吃掉了他们,拆吃入腹,剥皮去骨。剥下皮肉淋漓扔在某段回忆里,只等他们去翻阅,再咬一口。在某个他们不以为意的瞬间,这样的吞噬已经开始。当他们不再满足于亲吻,闯进禁地,就该预见亚当夏娃的终局。谁说两个亚当就不会被制裁呢?这是他们共同的罪孽。那件事后他躲着文炫竣,可文炫俊又有什么错?

 

他们都有错,他们都没错。他们咎由自取,他们何其无辜。


(后面发不上来 Wb 论岘洞烧烤摊 3580/LOL竞人隔空喊话bot 1454)

 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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